(一)
月黑。
风高。
杀人夜。
唐泛鸢蹲在长安的屋檐上。
他盯梢自己帮会的叛徒很久了。
说是叛徒或许不很对——干翻了原帮主上台的景山墨给他派了这个任务,他多多少少得对新帮主表一下忠心。
景山墨说,陆击虹是李龙游的心腹。
李龙游是他们帮会的前帮主。据人说,现如今那副沉甸甸的骨头和那身紧绷绷的肉啊,可真不知道是埋在了苍山上,还是沉在了洱海里。
前帮主的心腹,可不就是现帮主的眼中钉么。
莫须有的叛徒,到底也还是叛徒。
他观察了陆击虹五天,看着这人仿佛个没事人一样寒着一张脸在客栈中进进出出,砍砍木桩子翻翻书,心里直犯嘀咕——同作为杀手,这波斯猫的警惕心还不如他唐家堡最小的师弟。
一个警惕心小得可怜的明教杀手,一个盯梢了目标五天的唐门杀手,和一个正值月黑风高适合杀人越货的夜晚。
唐泛鸢没有货可以越。
那就得出手杀人了。
唐门弟子的手臂上架好了弩,肌肉绷得紧紧;他的弦上搭好了箭,正正瞄准了银白发际下的眉心。
偏一点,再稍微偏一点。
正是聚气凝神惊夺魄追命无回穷九泉的时候,这警惕心奇差的目标居然抬起了头。
鸳鸯眼儿里带着点笑,薄薄嘴唇轻轻一弯,双刀顷刻间便抄在了手中;几分气劲凝在足下,一个闪身便失去了踪影。
明教弟子满血幻光步,那板上钉钉的肯定不是为了逃跑。
唐泛鸢一拍脑门:草,这事要糟。
陆击虹的警惕心当然是不差的。
毕竟五天以来,除了这个时辰他在这正转不得角的地方以外的时候,眼前这个明教弟子可是没有露出任何让他想到出手的破绽。
主子下台了,当心腹的怎么会放松警惕?
瓜啊。
可招式不等人,这个节点上也容不得他多想。
一张能看出混杂着番邦血脉的脸瞬息间出现在他面前,赤红气劲从那白晃晃的刀刃儿上荡开,眼看着就要抹上他的脖子。
也就这一瞬间,唐泛鸢还逮空开了个小差。
赤日赫炎镇暗魔,三界常明离怨嗔。
陆击虹这张脸啊,红红白白的映着又是刀光又是月光,可还是这么好看。
……然后唐泛鸢就缩了。
陆击虹眼看着面前这个唐门三两下躲过了自己的刀,气不打一处来:他最恨惊鸿游龙,杀手讲究效率,要的就是刀刀入肉招招见血;明尊心法下闪得快,自然也就是为了破别人的杀招。如今是眼前的人一刀两刀被躲掉三刀四刀砍不到,五刀终于擦上了人又被卸掉了五成力,一个大活人身形游走在刀光剑影里却片刃不沾身,急得他恨不得扔了双刀上脚踹。
可惜踹也踹不着。
眼见着唐泛鸢就要脱出这狭小不能回转的地方,陆击虹抿抿嘴唇手上翻了一个花儿,劈头便要夺过这人手上的孔雀翎。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虽说是对不起李龙游也说不上对得起唐泛鸢,可是这人必须死在这。
可就在这个档口,只听得细物破空的刷刷两声响,陆击虹来不及分辨那迷神钉是否是眼前这个唐门扔出来的,只能堪堪回身避开;这一回身可不得了,只见了自己和这唐泛鸢站在屋顶上,下面却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围上来了许多人。
陆击虹的冷汗下来了。
他没想到唐泛鸢居然还有这么多帮手——他以为李龙游的势力都已经被景山墨清理干净了!
片刻时间足够分辨下面来人气息,五毒站在破苍穹的气劲里,藏剑弟子身后跟着唐门,连那闲在帮会中钓鱼多年不理世事的秃驴都缓步走了出来。
没有杀干净前帮主的人,派自己来杀人家心腹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自己是个弃子?
他连半分犹豫也无,立马转了动作。
眼前唐门险些被他制住早就没有了还手的余地,陆击虹收刀扬尘霎时隐去身形,双足踏地带起一道金光,直直冲向了天空。
打不过了,逃也是保命技能。
陆击虹没什么劳什子的原则问题。
他对与自己无怨无仇的同僚都能下得去手。
但是就算贱,这条命也是最重要的,他得保护好。
这是陆击虹的底线。
道理是这么讲的,不过他在这悬近生死的关头没空去想这些事情,只是一股脑地按着脑子里的声音去做。
明教的轻功很快,他能甩脱这些人,然后再回去质问景山墨。
——或者他已经不能再回帮会里了。弃子不死,景山墨不会安心。
眼看着在风声的呼啸里脱出层层人群就要落地,陆击虹的钩爪甩在城外古树上荡出一个弧线,足尖点地三步并作两步正要沿着醉蝶西林向龙门荒漠急急奔去,却听两声机械的钝响,脚下竟然一软。
月黑,风高,杀人夜。
陆击虹等了五天,就是为了等这样的一天,等唐泛鸢出手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他等到了,也差点就完成了任务——他要让景山墨知道他并不效忠前帮主,自然可以从前帮主的心腹开刀。
杀手的忠诚只能用血来证明。
现在他也的确要流血了。
就在这毒刹之中。
这是谁放下的?
他不知道。
目标是他还是误伤?
他也不知道。
陆击虹无暇去想,毒雾让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低头看去自己赤裸的腰腹都带着重影打着晃儿;他挣扎着要走,膝盖却打着颤哆哆嗦嗦地直不起来,只能拄着刀跪倒在地上。
眼见着有三两人影渐渐从林子中现出轮廓,陆击虹眼前却像被人蒙了一层雾般模糊不清起来。
结果到最后,这条命大约还是保不住了。
可怎么对得起时常徘徊在他梦里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呢?
他最后想到。
(二)
火焰的跳动隐约带来噼噼啪啪的声音。
刀光。
陆击虹猛地惊醒。
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立刻归于静止。他很疼,能感觉到伤口的热辣和血液的黏腻;也很晕,甚至忘记了装睡起码应该把眼睛闭上。
旁边不远的斜上方有人在哼哼。
“奶奶个腿儿哟……”
他干脆就在那里趴着,等待着那个哼哼唧唧的人注意到自己。
他听得出来,那是唐泛鸢。
然后唐泛鸢也就真的对他说话了,语气里带着一点很容易就能听出来的懊丧。
“醒了就莫装死,老子累得很,没空弄你。”
陆击虹权衡了一下,然后晃晃脑袋,曲起长腿撑起千斤重的身子,一下子靠在背后的石壁上。
这是个山洞。
他没有丢了这条命。这是好事。
陆击虹眨眨眼睛,觉得眼前这是一幅很是奇怪的画面。
他想问很多问题,但是最后都一股脑咽了下去,警惕地审视着唐泛鸢——这个人一边嘟囔着“裹不住噻”一边往自己身上缠布条,斑斑血迹从撕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中显露出来。
“看么子?”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唐泛鸢愁眉苦脸地瞪了他一眼。
陆击虹清了清嗓子。
他还没开始问,唐泛鸢反而又一句话噎住了他。
“你……是给李龙游做活的不是?”
他这句话说得又沉又缓,好像有莫大的哀恸放在心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直到把洇着血水的布条牢牢绑在了手臂上,这才点点头正式地把目光落在陆击虹身上。
也对,陆击虹想,毕竟他现在真是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
自己的命在唐泛鸢手上,而他就连自己为什么没有被杀都不知道,这时候实话实说,总好过激怒对方。
不成想对面那个发出了嗷呜一声哀嚎。
“老子就说奇怪……”
就看唐泛鸢像个人偶剪了线一样啪嗒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咒石头咒追兵咒天咒地咒李龙游咒景山墨,然后又挣扎着一骨碌坐起来,垮着张脸看着陆击虹。
“老子不杀你了,你也别杀老子,”他说着还亮了亮自己缠得一团糟的胳膊,蹬了蹬裤子上全是血污破口的腿,“看见没?救你落下的。”
“别个二天说,睡觉。”
他说完就又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还枕着陆击虹的刀。
陆击虹把两只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也没能再把唐泛鸢瞪醒。
唐泛鸢一早儿起来唉声叹气。
他可是真想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焖肉面——用响油鳝丝作浇头,端上来滋滋作响,姜丝的辛辣和肥肉烫出的油一起化在汤里。
从景山墨上台,他已经整整一旬没吃上过焖肉面了。
一半时间差点就挨上不少鞭子,一半时间在跟踪陆击虹。
他们的帮会不是个很小的帮会。
唐泛鸢在这帮会中认识的人仔细想想也不过过半,中间还不乏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景山墨本是副帮主。
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反水呢?
折了摧城的枪尖儿放跑了里飞沙,坐在帮主的席位上笑得又阴又狂。
他就知道啷个小白脸儿不是好东西!
唐泛鸢恨得牙痒痒。
什么让他杀了陆击虹表忠心的,都是屁话。
他不过就是想看和李龙游有些关系的人自相残杀罢了!
恨不得把这龟儿子弄死。
陆击虹一醒过来就看见这个唐门赤裸着上半身蹲在洞口,一脸阴沉沉地就那么看着自己磨着牙。他这迷迷糊糊的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回过神来才撑住一幅寡淡面孔,冷冷凝视回去。
他认识唐泛鸢,却不知这人性格如何;单就这五天加一晚来看,身上的戏倒是非常不少的。
“吃。”
对面那个昨天劈头盖脸就要对他读追命的唐门说。
陆击虹看着地上形状可疑的肉块。
很难想象那是给人吃的东西。
可是他现在身子又沉又疼,实在难以自己再去打猎。
陆击虹沉默。
又沉默。
最后还是捡起来咬上了一口。
味道居然可以勉强算是差强人意。
唐泛鸢看着陆击虹不急不缓地嚼着嘴里的肉,站起身来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陆击虹的面前。
“景山墨让老子搞你,”他说,看着陆击虹鼓鼓的腮帮子和上下移动的喉结,“是不是也是他让你来搞我的?”
陆击虹没有做声,只挑了挑一边眉毛,然后继续细嚼慢咽地对付着手里的肉块。
“瓜娃子别不信。”唐泛鸢又说,“回头看见杀你的,老子帮你弄死。”
陆击虹翻白眼。
他还用别人帮他把人弄死?
唐泛鸢说完这话也不管陆击虹是什么反应,直愣愣往后一仰靠在了洞壁上,又开始哼哼唧唧地整理他缠在胳膊上伤口处的布条。
陆击虹咀嚼着嘴里的东西看着阳光沿着洞口的缝隙照在唐门的身上,认真地思考着自己从这个人手里逃出去的可能性。
他打得过他吗?
很难评估他们两个正面交锋的实力上下。陆击虹几乎没有和人光明正大地切磋过功夫,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水平。
可是他的刀都不在手上。
他该相信他吗?
陆击虹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唐泛鸢。
这厮扯了一下当做绷带用的布条,疼得露在面具外面的那半边脸都歪了。
他在内心撇了三十六下嘴,摇了一百八十个头。
咽下最后一口肉,陆击虹开了尊口
“刀,”他把手伸出去,“让我信你,就还我刀。”
唐泛鸢连头都没抬起来。
“门也么的。”
(三)
家里不开门的唐泛鸢脸上带着三分气愤五分委屈,剩下两分不明神色一并化在了嘟嘟囔囔的骂声里。
他脑袋上有个包。
陆击虹给砸的。
“啷个地儿有用头壳子撞人的?”
唐泛鸢一边骂一边踢石头,差点哐当给自己绊一跤。
他已经整整嘟囔了一整天。
陆击虹接着翻白眼。
他把刀拿回来以后两个人依靠刀刃和弩箭达成了暂时的统一意见,在确认摆脱追兵以前保持战略性一致行动。
一致行动对自己有利吗?
明教弟子看着叼着根儿狗尾巴草的唐门弟子满心怀疑。
但是过了林子就能到龙门荒漠,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
何况唐泛鸢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万一情况有变,拎着他的人头回去交差也不是不可以的吧?
陆击虹算着小九九,咚的一声就撞在了前面一堵肉墙上。
他揉着脑门心里直打鼓,这厮是不是想报复他,一包还一包?
就见唐泛鸢背对着他一摆手,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陆击虹恍然,使出了暗尘弥散站定,隐约听见前面树丛窸窣作响,不多时便有火光近了起来。
伴随着些许人声。
他屏气凝神去听,断断续续地听得猫儿眼都眯了起来,腾腾杀气眼看着就要凝成个实物儿往人身上扑了。
“……可不是?他拍着镇纸在帮会大厅里笑……”
“……谁知道前帮主干了什么,让他记恨成这样……”
“……‘李龙游啊李龙游,你看看你那两个傻属下被我玩成什么样子?’……”
“……也真是倒霉催的……”
“……嘘,可切莫被人听了去……”
得,二位大兄弟这悄悄话被人听了个溜干净。
唐泛鸢心里那个得意啊,正要扭头给陆击虹一个洋洋眼色——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信我。
结果这头还没扭完,就听“嗖”的风声从自己身边一扫而过,一个戴着漆黑兜帽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就冲了出去。
得意劲儿没过去的唐泛鸢大惊失色。
瓜娃子,就这么冲出去是寻死啊还是寻死啊还是寻死啊?
就见那灵动身形在一队人马中忽闪忽现,十字刀光带着寒月银耀溅起一片血花,一时间怒吼哀嚎并着刃入血肉的钝响应和着林子中簌簌的草木之声,放眼看去陆击虹这奇袭竟像是占了上风。
可唐泛鸢也没错过昏暗火光下陆击虹身上的伤痕。
这么下去肯定不会是个办法的。
他在黑暗中架起手臂追命箭呼啸着贯穿了陆击虹身后五毒的胳膊,迷神钉雷震子接连甩出去能击中几个人也不是很在乎,如此这般清出了一个空隙,哗啦啦便把子母爪甩出去将那疯猫捆了个结实。
陆击虹一愣。
然后就被扯了过去。
唐泛鸢一把接住陆击虹顺手在那腰上捏了一下,在陆击虹还愣怔的时候就开了口。
“无量光明阵,快开喽!”
明教弟子脑子一转,立马明白了唐泛鸢的用意。
可明白了也并没卵用。
“我一人惯了,谁会结阵!”
他这一边怒吼一边也没忘记将刀挥舞起来,躺在唐门弟子的手臂里靠着腕花翻出几缕气劲,看着煌日红光弹开几个靠近的人影,又将刀横对背后净世破魔一击听取了惨叫无数。
唐泛鸢的冷汗立马儿下来了。
乖乖,这是怎么学的艺噻。
连个阵眼都不会踩,肯定是陆老贼看这是个混血娃娃,藏私了。
——老子还有命活到去明教帮瓜娃子弄死丫吗?唐泛鸢深刻地思考着。
他放开了陆击虹,一个旋步让两人背靠着背站在火光包围的中心,然后又开了口。
“你有愿望么的。”
陆击虹听他这么一说,嘴角居然朝上咧了咧。
“死前起码要尝尝肉味。”
话音未落,二人脚下已经发劲冲了出去。
陆击虹不想死。
他总是在做同一个梦,梦到自己家破人亡的那个晚上。
他梦见火光,梦见极度的热和彻骨的凉,还梦见刀和剑。
那个梦的最后他从自家后院的井里被两个少年提了上去,其中一个笑着摸了他的脑袋,另一个嘟着嘴哼哼唧唧地说,可莫给冷死了。
死了不好。
要活着。
他说要活着。
陆击虹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他还活着。
约莫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每次昏过去醒过来身体的重量就要让自己带也带不动。明教弟子颤抖着站起来,就看见不远处倒着的唐泛鸢。
这人看着可比自己上次醒来时狼狈了许多,衣服破破烂烂地挂着,脸上身上都是模糊血迹,手臂还伸着,像是要往自己这里够的样子。
他只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扛起了这摊死肉。
唐泛鸢不甚均匀的鼻息带着暖暖的湿气喷在他的肩颈上,陆击虹拖着沉重的脚步忍着身上的疼痛,眯起眼睛搜寻可以蔽身之地。
也是该着老天不曾要在这里亡他们二人性命,不多时他便找到一个宽敞洞穴,卸力把那唐门弟子扔在了地上。
如今他有了时间好好思索自己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帮会是一丝回去的可能都没有了。
但没有他的死讯,追兵何时能减就全看景山墨心思。
逃到边塞去,也就是迟些年才能找到少时救过他的人而已。
他这想着的时候,那边的唐门弟子也有了动静。
先是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就又是一声哼哼唧唧的“奶奶个腿儿哟……”
陆击虹控制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唐泛鸢就在他翻白眼的时候呻吟着坐了起来。
先是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抬起头来仔细审视打量了陆击虹一番。
接着揉了揉肩膀蹬了蹬腿儿,对着明教弟子张开双臂。
陆击虹眨巴眨巴眼睛,没醒过闷来。
“羞个啥子,”唐泛鸢吹了个口哨,“不是要尝尝肉味?”
(四)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陆击虹看唐泛鸢给自己加戏看了这么些天,总算也明白了一点这个人的戏路。
唐泛鸢顶着一张阴惨惨血迹模糊的脸冲着他挤眉弄眼,他立马儿就反应过来了。
一时间又是语塞又哭笑不得地盯着这个唐门弟子,觉得自己对唐门这个门派的印象全都喂了狗。
陆击虹理都没理他,翻了个身,准备休息。
他刚调整好姿势,就感觉有东西从后面飞了过来;等反应过来时,沉沉钝钝的身子已经凌空而起,哐地砸在了身后的肉垫子上。
肉垫子呲牙裂嘴骂骂咧咧地嘟囔着,手倒是半点含糊也没,摸到腰上便揉了起来。
这下子陆击虹不理他也不行了。
他这手肘刚刚支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后捅,就感觉一个湿热的呼吸贴到了自己的脖颈后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就这一秒的停滞,让后面那个人的舌头带着戏弄的意味钻进了耳蜗。
陆击虹前半辈子还没经过这样的事儿,登时颤了起来。
一边颤还一边挣着,听到那唐门弟子在自己耳边一声吃痛闷哼才停了下来。
那厢里便开了口。
“莫下手,”那个压在他身后的声音低低地说,“你要当真不愿意,那老子……”
这话没说完。
“放手。”
这两个字咬牙切齿的,相比之下倒是掷地有声。
唐泛鸢先是没有动。
然后好像带着很大的委屈一样,紧绷的手臂卸了力道,慢慢从陆击虹的腰上撤了下去。
陆击虹颤着腿站起来,又翻了个白眼。
自从和唐泛鸢搭上伙,他这白眼就没停过。
然后转了个身,一屁股坐在了唐泛鸢的腿上,埋头就对着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啃了过去。
两个都是没有经验的主儿,这一番唇齿杀伐恨不能带上金铁交鸣,磕磕碰碰得嘴唇都流了血才总算是让唐泛鸢逮着了陆击虹的舌头。
这就了不得了。
含住了那舌尖极尽吮咬舐吸之能事,砸砸声响在洞中泛着回音。陆击虹被亲得呼吸都乱了套正想往回撤,反倒被唐泛鸢一手卡住了下颌一手托住了脑袋固定在那里,侵入到了口腔之中。
上颚与齿列被一一扫过,几乎要深入喉咙的侵犯逼得陆击虹眼角通红,分开时涎液在唇间牵起一道银丝,他正喘着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唐泛鸢就又亲了过来。
待他总算捡起了神识倒也不甘示弱,伸手胡乱在唐泛鸢的身上摸来揉去,给些力道撕扯了半挂在身上的衣服便听得在自己口中肆虐的人吃痛一声,知道是和衣服粘在一起的伤口被扯破了。
——活该。陆击虹想。
那闷哼很快变成了舒适的长叹,也就是因为明教弟子常年握刀而粗糙的手将二人硬起来的东西握到了一起。
他们刚刚死里逃生。会这样是本能。
陆击虹安慰着自己。
唐泛鸢这下身被人掌在手中,觉得浑身的火都烧了起来。他的手顺着陆击虹上衣的边缘按压着他紧实的胸口,摸到凸起便拧转起来。
很快那地方就变硬了。
放开了陆击虹的唇舌任由他大口大口汲取空气,唐泛鸢微微弓起身子,一口咬住了那个刚刚被手把玩到肿硬的地方。
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噎到了一样的声音终止了陆击虹的喘息。怀抱中的躯体一个激灵,背部的肌肉颤巍巍地哆嗦着,手下的动作也失了节奏,手指都有点抖。
不过没关系,唐泛鸢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在这个。
他这般用犬牙与舌头异同压迫着那个充血的地方,一只手便强将两根手指喂入了陆击虹的口中,夹住柔软驯服的舌头逼迫口腔分泌更多唾液。
左手滑到了下面,带着陆击虹的手,继续他刚刚的动作。
唐泛鸢的拇指上净是粗茧,他的心比陆击虹不知道要脏上多少,连连有意无意去磨蹭那物事顶端的小口,作势在翕张的嫩肉上狠狠擦过。
敏感得要命的地方,怎么受得了这个。就见那光裸腰肢扭个不停,被塞满的口中也不停发出呜咽之声,牙齿要咬不咬地让他的手指退出去。
这厢里自然也见好就收,将那湿漉漉的两根手指抽了出来,甚至还放弃了口中已经微微破皮的乳首——唐泛鸢挺直了身子,又一次堵住了陆击虹的嘴。
他一点也不想让陆击虹的脑子清醒过来。
那只手顺着脊背一路抚摸下去,在背后凹陷的腰窝中打了一个转儿,就着陆击虹的颤抖伸进了裤子,在腿上的人能反应过来之前,将一根手指插进了他的后孔之中。
陆击虹的身子明显软了下去。
他挣扎着用胳膊把自己撑离唐泛鸢的胸膛,用带点愤恨的目光瞪着他;但是那双眼睛里薄雾迷蒙眼角还泛着红,怎么看都是三分怒七分嗔,杀伤力低了不少。
“我可没要……”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唐泛鸢一只手臂便紧紧箍到了他的腰上,埋在体内的手指也用力一顶。
“嘘,”他自己也喘得厉害,却还是凑上去一下一下啄着陆击虹的嘴唇,“给你看个宝贝。”
他这般说着手指也在那紧热甬道里来回探索,直到陆击虹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
唐泛鸢笑了。
他的手指深深埋进挣扎着的陆击虹的身体里,在找到那个好地方之后立刻加了一根手指进去,慢慢地扩张开来。
身前那个和自己的摩擦着的东西还来不及因为塞进身体的异物感变软,就又因为对神经最为脆弱敏感的地方的刺激而更加坚硬了起来。
不仅仅是眼角,陆击虹整个脸颊都因为这样的动作晕红了起来——但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如今表现出了一番如何的痴态的。
他只能感觉指尖反反复复地搔刮着自己的内部,麻痹一样的快感带着热流从身体的中心处顺着腰际直冲入下身挺翘的部位,大股大股黏黏腻腻的前液从张合的铃口中冒出来,直将二人下体染得一塌糊涂。
他的伤口有没有因为刚刚的挣扎崩裂?
他的肌肉有没有因为现在的逃避扭伤?
陆击虹全都不知道。
探入身体的手指在纷乱的喘息中从两根变成三根,蘸着他自己溢出的腺液在后处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
许是觉得已经扩张得足够,唐泛鸢托起陆击虹的屁股,引着他将那尚且没有闭合的地方抵上自己沉甸甸一根尘柄,慢慢放了下去。
空气弥漫腥气;唐泛鸢手臂上的伤口一一崩开,细小的血流从其中流淌出来。
陆击虹觉得自己坐在了火山上。
热度从连结的地方蔓延开来,一点一点侵蚀着神经对身体的控制。他一边感受到被扩张的异常感和痛楚,一边又感受到被充实的安全感和快意。
唐泛鸢的家伙既粗且长,他好不容易在这让人酸软无力的侵入中固定好了膝盖的角度好让自己不再被贯穿,那东西居然还剩下一截没能进到里去。
陆击虹大口呼吸着空气,用胳膊撑住了唐泛鸢的胸膛慢慢抬起腰,让那东西开始进出;他的额上都是汗水,眼角一片晕红,下身控制不住地张合抽动着,前面那根也一翘一翘地擦着唐泛鸢的小腹。
被他骑在下面的那个人倒像是被欺负了一样,粗喘声随着自己缓慢的动作起起伏伏;待到他努力控制着满是伤口的身躯挺起了身子,陆击虹却很难听清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
“——就当你是应了。”
他最后听到的是这句话。
在陆击虹能反应过来之前,这唐门弟子的手臂已经紧紧扣住了他的腰肢一举发力,狠狠将他按了下去。
“——!”
硕大的头部重重擦过最敏感的地方,带着力贯千钧的气势冲到了所能达到的最深处。
陆击虹眼中的水色在这时汇集到一起沿着那绯红的眼角不断滚落,下面也乱七八糟地喷作一团,可他的呻吟呼喊却全被唐泛鸢堵在了口中——那条舌头应和着下面不断冲刺的节奏在他嘴里进进出出,无法下咽的口涎滴落在唐泛鸢的胸口上,一时间水色血色模糊成了一片。
可唐泛鸢却不管他已经到了高潮。
就着那后孔极敏感的时候,这个人反而一次一次全进全出地用力干了起来。
陆击虹的身体在这过度的刺激中像尾活鱼般扑腾挣扎起来;可唐泛鸢的手臂始终紧紧钳着他腰,在他泪眼模糊的时候像动物一般咬住他的咽喉,将他按在身上这般动作,直到他将这具身子弄得乖了软了,主人抽噎着可身体却温驯地却贴服在自己身上时,这才放缓了节奏。
陆击虹趴在他的身上喉咙像是痉挛一般抽动着,肌肉绷起来又软下去。
唐泛鸢眯起了眼睛。
他多的是时间教会陆击虹他应该懂的事。
(五)
陆击虹在阳光中醒来。
自那一夜后,他和唐泛鸢的关系着实改善了不少。
具体体现在,即使到了龙门也并没分道扬镳,反而腻腻歪歪在一起走到了现在。
他们又遇到过几次追兵,逃得却轻巧了许多;唐泛鸢与他说龙门也不甚安全,反而去四处走走可能倒不易被寻到。
他没有想太久就答应了。
确也如唐泛鸢所说,景山墨大约的确是找不到他们了,走过了昆仑黑龙沼行至洱海,居然已经安生有了月余。
在这些日子里,他再没再做那样的梦。
梦到自己要生要死,梦到火,梦到冰冷的井。
可是也许是时候再去启程寻找他的救命之人了吧?
他看看客栈窗沿扑棱扑棱落下来的鸽子,突然心里一动。
低头去看,那唐泛鸢的眼皮果然一颤一颤,仿佛紧张得很。
——唐泛鸢其实早就醒了。
哈卖批的鸽子。
他在心里暗暗地骂。
骂完了也就赶紧睁开了眼,看那陆击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伸手便去抓鸽子。
鸽子腿儿上绑的纸条写得也简单。
“已归位,携人速回。”
落款儿是一个歪歪扭扭的龙字,好像写这一字中被打断了数次,笔画儿都连接不好。
唐泛鸢琢磨了一会。
他想了想自己和陆击虹刚好上那几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又回忆回忆李龙游平日里精力旺盛的样子,再思量思量苍山洱海的大好风光,眼睛都没眨就把那纸条揉作一团扔到了窗户外面。
然后就看见陆击虹那一双鸳鸯眼中探寻的光芒。
这可就不好办了。
从哪开始解释好呢?
是从李龙游被擒诈死开始,还是从自己假装归顺景山墨开始?
要不然更早些,从抓了帮众去邀请这人入帮开始?
或者再干脆一点,就从十来年前那个火光纵横的夜晚开始?
都他娘的怪李龙游。
都他娘的怪鸽子。
什么时候来不好。
让老子不好做人。
唐泛鸢边骂骂咧咧地咒着那只不知好歹的鸽子,边揽过陆击虹,毫不客气地亲了上去。
他们的时间还多得是。
他想。
足够他好好解释了——
足够他用一辈子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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